漳州龙文塔
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灵魂,我所在的这座城——漳州,有一缕魂就挂在龙文塔的风铃上,在晨风晚霞中摇曳吟唱。
第一次知道龙文塔,是二十几年前的一袋豆浆。那时市面上有一种袋装的早餐豆奶,乳白色的塑料袋子配上绿色的图案,右上角一座几层的塔,图案下写着“龙文塔”——这算是我对龙文塔的最初印记吧。
多年来“龙文塔”的影子一直或隐或现地在我的意识里晃动,现在,我已经能够把它的前世和今生说个清楚。说来有缘:如果旧龙文塔不拆除,我三十年来一直是它的近邻;而二十多年来我工作的地方,就在新龙文塔的脚边!当龙文塔俯视着这一片大地的时候,我就是它风铃声里安抚的一缕魂魄。
寻访遗踪
在网上查找到这样的材料:“龙文塔原建于漳州古城南隅的腾龙山上,和虎文山对峙。”于是,一个冬日晴朗的下午,我兴冲冲地骑着单车去寻访。一番周折经人指点寻找到某食品公司之后,竟有故地重游的鲜明感觉。我认得这个不大的院子里那一只傲立在假山石上的泥塑的大公鸡,它昂首面向东方鸣叫的姿势,还是三十年前的模样。
听说我寻访龙文塔旧址,门岗大叔指给我看,就在院子的一个偏僻角落,在三面楼房平房的空隙,在一棵高大的木棉树下,有一方不足两米高的小小石丘。大叔说:“哦,就是那里,什么都没有了,还经常有人过来看。”
这就是腾龙山?我惊讶地走过去,因为它太小,小到我无法相信它能承载一个叫做“塔”的建筑物。印象中巍峨的塔,该是巍峨的山体衬托着。尤其是龙文塔,曾是漳州古城的标志性建筑,是这座历史古城文化昌明的象征,那是多么神圣,怎么会是这样呢?
站在石丘旁,我的思绪竟有一种断裂的疼痛。手抚着裸露的坚硬的岩石,有棱有角的表面已被风雨抚摸得不再粗糙,这让我感受不到岁月的残忍。倒是冬天傍晚的寒意,使它冰冷,还有潮湿的感觉。脚下,杂草葳蕤,枯叶满地,绿盈盈的新生叶子,点缀在枯黄的败叶间。生命新旧更替源源不断的意象,这样强烈地冲击我的视觉和想象。
龙文塔早已不见踪影,就连承载塔的腾龙山也几乎夷为平地。据说,当时拆塔是看中了塔身上的石材,要它们“实用”地去建设新生活。而腾龙山的石头,也是有用之材,当时是用炮炸开。难怪它的身上伤痕累累!可以想象,那一声轰鸣的巨响,留给漳州古城的是一道岁月的暗伤,那是漳州人集体的疼痛。
只有那一棵木棉树,挺立着。据说,这棵木棉曾陪伴过龙文塔许多时日,它的身上,留存有龙文塔的气息和印记。当年它应该还很小,不起眼,不碍事。所以它幸运地存留下来。如今它伟岸着,几十米高的身躯举着冠盖的枝叶,在晚风中苍凉。也许它秉承着龙文塔的精神,代替旧龙文塔矗立在原来的位置,矗立在一代人的记忆里,矗立在一段远去时代的肩头,让人回望时还能依稀辨认背影。
前世旧影
流经漳州城南的江叫九龙江,屹立于城西南隅的石山叫腾龙山。腾龙山至刚,以刚毅的情怀千年万载地俯视着九龙江日夜流淌;九龙江至柔,以柔软的情意亘古不变地缠绵陪伴。山水相依,在这座城市还未到来时就已经把美景铺叙得这般和谐。
九龙江的得名,是因为相传江里有九龙戏耍;腾龙山得名,也许是因为一座亭。相传有人在山上看见了龙从江面腾空而起,为纪念这一祥瑞征象,就在山上修了一座亭,叫腾龙亭,这山因此也就叫“腾龙山”。为了与不远处的虎纹山相对,也有人叫它“龙纹山”。
这个腾龙亭,就是龙文塔的前身。
第一个把这个亭写进文字的,是1000多年前著名的大书法家蔡襄。
宋代名宦蔡襄是仙游人,福建四大古石桥之一的泉州洛阳桥,就是由他主持修建。当时他任漳州判官时,曾作《龙亭山》诗一首:
要看红日照龙台,白玉堂高锦障开。
树色一番经雨活,溪光几曲抱山来。
云归深洞天形瘦,风流前村笛弄哀。
拟结青楼遍题咏,思王何吝斗量才。
雨后的水光山色,石山亭台,绿树红花,在清晨的阳光下别样的清新。美景当前,岂能无诗题咏?
龙文塔很幸运,是这样一位名宦,以出色飘逸的字体,把龙文塔引到文明的舞台,虽然那时只是一座亭。
后来“亭圯”。明嘉靖乙未年(公元1535年),“知县刘天授建石塔其上……”再后来,塔“又废”,直至“清雍正十年(公元1732年),龙溪知县刘良璧征得里人林编捐献巨资,建成一座七层石塔。”石塔峙立在龙溪学宫(即孔庙)前,世称“龙文塔”。附近还有座“魁星阁”,是掌管文运的神殿。塔下有“憩园”,园中遍栽桃树,每逢桃花盛开,姹紫嫣红,是当时文人雅集的一处胜景。
龙文塔建成以后,一直是漳州地区历来人文鼎盛,号称海滨邹鲁的象征,是漳州古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。
漳州解放初期,龙文塔仍巍然屹立于腾龙山巅。“塔身约10米,通体用花岗石砌成八角形,高有七层。”许多老漳州人的记忆里永远拂不去古老的塔影。
时代的大潮下,一方默默无言的宝塔,无法保民安生,也无法保全自己。它在面临毁灭的时候,选择化为一种境界,高悬在这座城市的上空。历经烽火岁月、沧桑巨变、几经废立之后,龙文塔在上世纪1968年之后,再次罹难,湮灭于扰扰人间。
但它活着,活在漳州人的心头。那一袋豆浆上的龙文塔,如一枚印章,印证着漳州人永不忘却的纪念。幽默闲适的漳州人,这座用文化熏染过的古城的人,在清晨饱了肚子之后,不忘再看龙文塔一眼。
今生容颜
栉风沐雨四百多年的龙文塔,已成了漳州人的心灵寄托,市民们已习惯于它的陪伴。一朝拆去,心头空落落的。这份落寞和暗淡,持续了三十年。
三十年!时间的长河只是激起一朵小浪花,而河边的一代人已从青葱走向壮年、从壮年走向垂老。千年的岁月可以是笙歌一曲,但一千三百年的历史古城,文化的积淀并非一朝一夕,不能就此断了根脉。历史走到这里画了一个圆圈,故事又回到起点,上演着相似的情节。1998年,让人联想到刘天授任龙溪知县的时代。社会安定物质丰盈之后,人们开始对心头的空落在乎起来,他们需要一座塔,来牵住自己的根。可是该建在哪里呢?腾龙山已毁,四百多年的时光已逝,故事情节虽然相同而故事的背景显然已大不相同。最终,经过多方考证,新塔选址于龙文区蓝田镇324国道旁的凤山上。
凤山又名凤凰山。旧志载:“凤凰山在县东二十五里,来自鹤鸣山。山势如飞凤展翼,故名。”显然,漳州东大门的地理位置和如凤展翼的形貌,也足以承载这座宝塔。
塔的落脚点在海拔约80米处,为七层八角仿石框架结构,高39.9米,基座宽15.68米,七层总建筑面积555平方米。“俯瞰溪流,纵览云飞”,大气磅礴。
进山路口竖有高大石柱山门,为仿古石牌楼式,与主塔保持协调统一的建筑风格。山门以威然的姿势面向迎宾大道。门楣之上,正中三个镏金隶书繁体字“龙文塔”,端庄中微带俏丽,与精美的浮雕浑然一体。山门背面正中间的“大观在上”,把瞻仰的目光引向身后山上的龙文塔。
不由得想起名句: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。水不在深,有龙则灵。
十多年来,我多次登临龙文塔。它屹立在山腰,上山的石板路如一行行起伏工整的诗句,几方观景平台、几座凉亭构成的舒缓气度和清丽幽趣,最是谢灵运山水诗的风格。两边高大的相思树和棕榈树,颇具长者的风范,长年绿荫浓浓,时有山花烂漫藤蔓缠绕。幽静时,爱它的高古情怀和满眼的碧绿养眼养心,爱它夏日的一路浓荫和凉爽的山风慷慨的吹拂,从山脚往山上一级一级靠近塔的时候,心里都是朝圣一般的干净;热闹时,爱它满地的姹紫嫣红活色生香,爱它熙熙攘攘红尘温暖,看看凉亭里喝茶打纸牌的男男女女,看看宝宝在前面跑妈妈在后面喊“小心、慢点”的情景,一种简单的快乐就会漫上心头。
最近一次登上龙文塔,是暮春四月的一个午后,树正绿花正艳草正香,蝴蝶的翅膀与阳光一样明媚,相思树的一团团小黄花把人的心情染得非常明亮。我用十来分钟的时间,从山脚登到龙文塔的基座平台。取仰望的姿势,龙文塔给我的,是一种威严,一种境界,一种鼓舞。取一个最好的角度,像龙文塔一样展望山外俯视山下,我看到了苍茫云天的远山和城市人烟,看到九龙江西溪轻盈如飘带,看到溪畔郊野公园里亭台木屋和花团锦簇,心胸顿时开阔。山风过处,几粒清脆鸟啼漾起满山翠色涟漪,风铃声飘渺而悠长。想起一句话:“鸟虽小,玩的是天空。”怪不得鸟的啼鸣总会那么美妙动人传达喜悦,与鸟相比,鸟更有资格与塔对话,而我呢,我能读懂塔的境界吗?
下山时走的是另一侧的登山步道,长共1026米的步道呈弧形,优雅地转着弯,环抱满怀浓绿。长条平整切割精致的白石板,随山赋形高高低低地铺砌在绿树间,脚步轻快地踩上去,有如踩在琴键上,一步一摇,脚底生凉风,悠悠的琴音一路随行。在苍茫的暮色中回望龙文塔,厚重的塔影让心底顿生安稳。灯亮了,朦胧恍惚的路灯,照着我缓缓走出龙文塔的故事。(感谢冯水国为本文提供龙文塔老照片,另有部分图片来源网络。)
作者简介:林宝卿,笔名紫妮。现就职于龙文区地方志编纂办公室。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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