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们的战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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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季，偶尔有长江的汽笛，清越激荡，刺破浓郁的雾，盘旋在重庆半岛上空。
然后，街道热闹，人流嚷嚷，等华灯初上，幸福的火锅香气开始蒸腾着每一个幸福的晚上。
少不入川。说的是四川、重庆物产丰富，生活滋润，似为福地。
其实，我家之所以到了四川，实在是因为逃避战乱。今年，是我的祖上举家由北方迁徙到重庆的第八十年。
如此，自幼开始，我每每回望抗战，也愿意告诉更多人，我理解和认识的抗战。
这段时间，计划写《中国远征军》。也就开始抽空温习、学习、收集更多的资料，也就感觉应该写更多东西。
战争，后勤，军工，妇女，孩子。浩瀚、博大的抗战战史，无疑是中国人文的宝库。
抗日战场上不幸被俘的国军孩子战士。
今天，一位我敬重的老大哥，发来了关于松山战役战事的资料。
细读之下，这份资料和我看到的其他资料，有一个共同的战场现象。目睹之后稍微联想，不禁热泪潸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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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军老战士和日军老兵都有同样的回忆这个现象，其实，就是在中国抗战苦苦支撑以来，无数的少年儿童，曾经挺身走向战场。
在当年松山战场，国军远征军发起数次势在必得的总攻击。
漫山遍野，是冒死仰攻的中国战士。他们前面，是日军永备工事里泼水一般射出的子弹与炮弹。
日军交叉火力，他们无畏向前，喊杀声震天——喊杀声很大部分，都是未变声音的童声。
是的，很多孩子们参加了松山战役的多次总攻击，他们死伤惨重。
正在擦炮国军第74军的孩子战士。
本该在父母身边被保护着撒娇的未成年的孩子们，此刻，却成为拼死疆场，保卫家国的战士。
在松山、腾冲、龙陵很多地方，曾经，有很多远征军的孩子兵，死在了冲锋的路上。
现在，很多幸存的老兵，在回忆他们从军之初的年龄，几乎都是十几岁。而现在，万里余一，硕果仅存的90岁左右的老战士依然不少。
上溯1937年到1945年的抗战，这些老战士当年，很可能多是抗日战场上的孩子战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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抗战每一年，都有数十万计的战士战死、战伤于抗日疆场。
滇西大反攻中的孩子战士。如松山战役中，很多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，战死疆场。
然而，随着东北、华北、华东、华南、东南、中原、甚至西北、西南的全面沦陷，不仅抗战粮食、财政出现巨大危机，抗战最宝贵、最重要的兵员资源，更出现了最大的危机。
牺牲惨重的抗日军队亟待补充的兵源，在1941年开始，几乎枯竭。
在日军大举侵略、占领了沿海和华北之后，全国抗战的沉重负担，便由本来贫瘠不算富裕的内地省、地区尽力承担。
在人口1200万左右的云南，八年抗战，征集兵员、服务于战争的人力等密度，为全国各省之最，达到400余万。
如此三人抽一的“三丁抽一”，感天动地之余，完全可以想象当年有多少孩子，义无反顾走向了战场。
驻印军新1军使用美式钢盔，新6军使用英式钢盔。图为新6军后勤孩子兵。
当时天府之国，更是抗战最后大本营。抗战军兴，40万川军出川抗战，川军系列以下各部，阵亡总数高达26万余人。
此外，八年抗战，四川征兵320万，占全国八年征兵总数的1/5以上。为抗战付出劳工更是超过400万人。
川渝两地为抗战贡献兵员、服务于战争的人力总数为全国各省之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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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个家国概念尚无完全明确的时代。
很多征兵，都交织着政府、军队和民间、家庭的无奈、痛苦和辛酸。
国家长期积贫积弱，抗战兵员身体孱弱，素质尤其不良。四个头像里，两个孩子兵尤其让今人目睹而倍感辛酸。
抗战征兵，除却部分积极投身抗战的自愿征召，还有不少的兵源，往往与“抓壮丁”相关。
每次抓丁，涉及到每一个家庭，无疑是天崩地裂的血与泪。
无论是自愿征召的热血青年，还是抓来的壮丁，他们往往经过简单的体检、训话、规范，甚至饥肠辘辘就一路爬山涉水，匆匆投入军情如火的战场。
炮灰之说，也源于此。他们是保卫家国的“炮灰”。
正面战场上，国军往往以师，不敌日军联队、大队。
徐州会战中，被日军俘虏的孩子战士。这位中国孩子面对敌人，横眉冷对，威武不屈，让人崇敬。
除却武器装备和作战配合、给养之外，很大程度上，便是因为中国军人单兵素质，远不如实行现代化兵役制度的日军。
战术配合与动作训练，射击与拼刺训练，日军由小学、中学便普遍开始的军训内容，对抗战时期绝大多数的中国军人来说，全然陌生。
昨天为农夫、为工人、为商贩、为学生、为父母之宠子，杀鸡尚且心虚，何况一夜之间便要杀人？
淞沪会战之初，便有新兵面对日军发起攻击，因为不敢杀人而丢弃枪械溃逃的场景。不仅是淞沪会战，在华北、中原和南京，广东、广西都有同样的战例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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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常的人，没有经历专业的训练，上了战场便是被屠杀。
首次到中国战区任职的史迪威将军在视察军队之后，对于中国军队最为关注的工作，便是在兰姆伽训练中国驻印军队。
新6军一位孩子战士，为得到美式武器欣喜万分。
而即便最后到抗战胜利，中国军队里面，新兵完成体系化专业训练的，也仅有新1军和新6军。
经过训练的新1军，中国远征军的X部队，即驻印军，就有在美军空援支持下，以一个连正面打得日军一个大队失去战力的战术战例。
工业国对农业国发动侵略战争的巨大压力下，中国战场全无训练的时间和条件。
假设，1937年中国拥有三、五个类似新1军的野战军，日本又何尝敢冒险发动侵略。
中国新兵因为营养、训练不足，单兵素质远远落后于日军。
国军士兵和孩子兵。他们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下，承担激烈的战事，今人有何理由指责“一溃千里”。
在家国概念尤其淡薄的抗战早期如期，等到了远征军发起滇缅大反攻，如松山战役发生白刃、肉搏战，远征军以四比一，尚无力支撑与人数完全劣势日军的近身搏斗。
如此，可以想象到了抗战后期，其他国内战场的战士，在劣势下坚持抗战那番艰辛与牺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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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1941年后，因为极度紧张、困难的兵源影响，每个新兵兵营，开始出现大量的未成年人。
这些未成年人兵员，主要来源是热血学生自愿参军，军队子弟，流浪儿童，随军撤退的沦陷区儿童，以及少数顶替父兄，被当做“壮丁”的孩子。
目前，海峡两岸，关于抗战时期未成年人参军抗战的研究、统计尚处于空白。
这也是当代国人对抗战一笔巨大的人文与情感的欠账。
滇西大反攻行军路上的孩子们。
我们没有理由忘记这些孩子。
在民族危机中，义无反顾和任劳任怨担当起守土责任，这些未成年人饱受战争带来的饥饿、惊悚、绝望，最终，无声无息地死去，或者活着。
他们既是我们的孩子，更是为我们挣得今天的民族先驱。
忘却他们，实则是忘却了我们走到今天的来时的路。未来，民族之树更为葱郁，我们却可能由今天的忘却，而丢掉了我们的根。
1937年，当年15岁的抗日英雄杨惠敏，将国旗送入四行仓库，并且联络上海商会，请美军送十名重伤员离开战场。
抗战八年，到底有多少未成年人投入了抗日战争，有多少儿童、少年，为抗战直接投入战斗，工作，甚至牺牲。不得而知。
1944年，早已不堪战争重负的日本，却冒险进行了空前总动员，迅速再度扩军，发动豫湘桂会战。
本来苦苦支撑的中日战争平衡格局，为此再次失衡。
这一年，中国不仅要承受正面战场的压力，更承担着盟军阵营里，解放缅甸、泰国、越南等邻国的责任。
随日军疯狂的空前总动员，中国也只能发起抗战最大规模的总动员。
一寸山河一寸血，十万青年十万军。其发生背景即是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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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美军拍摄的远征军照片，都可以看到未成年人的身影。
这次总动员，很多省、市、县国府官员普遍带头送子女从军。抗战最高统帅蒋介石特令蒋经国和蒋纬国两子，参加远征军服役。
学生青年投笔从戎成为当时一大潮流。很快，大西南和所有国民政府能够施政的地区，涌现大量的知识青年从军。
川滇两地，很多大学，如西南联大等名校，也以从军可补学分鼓励学生从军。这股风潮，很快由最小十七八岁的大学生，迅速波及到更年幼的中学生。
因为时代艰苦，少年儿童发育相对现在缓慢，很多童音未变的十三、四岁孩子，也积极报名参军。——很多这样的孩子，在短暂训练后，即投向了后来滇缅大反攻的战场。
尸山血海中，这些年轻人和孩子们，充当了中国抗日战争大反攻的最前驱。
滇缅战场，远征军的中国孩子们抗日英姿。
有多少孩子参加了远征军，海峡两岸同样缺乏准确的数据。
当年，我的祖父也曾经报名远征军，只是他当时属于高级专业人员而终不得放行。
同往报名参军他的同学、亲友们，后来全去了驻印军，主要负责后勤、参谋等工作。
多年以前，老人们谈及往事，在往印度运送新兵的飞机上，几乎每一趟都有为数不少的十六岁以下的战士。
之前对于这一传言，我没当真。随着现在容易查询到相关的资料，照片，我相信了这个传言。
战斗在冀北战场的八路军小号兵。
当时，驻印军和远征军都有美军介入参谋、顾问。这些来到中国的美国人拍摄了大量的中国军民抗日照片。
现在能够看到的美军拍摄的照片，以及日军拍摄的战场照片，无疑，是中国孩子们成为战士，直接参加抗日战争的无声而翔实的佐证。
其实，每次网络不怀好意对抗日战场以“一溃千里”而嗤笑，暴露的不是当代人的优越，而仅仅只是无知。
迎接美军参观的冀北八路军战区的儿童团。
民族存亡最后关头，请记住人数众多走向战场的中国孩子们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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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金包裹的中国足球，一败再败，再败涂地的当代，我们可以原谅世界超一流臭球的国足，却为何学不会敬畏、敬重当年粗食不饱，薄衣不暖，为民族独立浴血奋战的抗战将士？
那些为今天牺牲，却并没有奢求今天记忆的抗战将士，无愧后人。
八年抗战，在大片国土沦丧，在一批又一批成年战士捐躯疆场之后，在民族存亡的最关键时刻，正是中国孩子们，撑起了中国抗日的一片天空。
因为抗战人力奇缺，不仅只是走向战场，为数很多的儿童、少年也以单薄之躯，承担军工、运输、医护、宣传和站岗、放哨、查路条等抗战后勤重担。
1943年，美军参观重庆一处兵工厂，一名男孩演示操作钻床。美国大兵对小孩子参与兵工厂生产啧啧称奇。
同样遗憾，因为种种原因，海峡两岸也没有对此历史，进行必要的研究和整理。
疾书至此，华灯以上。
曾经的陪都，如今灯红酒绿。眺望窗外，大江激荡往东，犹如此刻心情。
其实，很多被忘却的历史，如是长江，历经蜿蜒，流经蛮荒。最后，终将一路向东，气势磅礴，涌入东海。
无论今人在与不在，关注与否，壮怀激烈的抗战战史，以及那些民族危亡挺身上前的孩子们，其实一直都在那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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